来源：《生态文明建设（理论卷）》 文/黎友焕[1] 齐晓龙[2]
一、引言
回顾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阶段，共经过了原始文明、农业文明、工业文明和生态文明四个时期。在原始文明和农业文明时期，由于人类生产力水平有限，对自然的破坏，自然依靠自身即可修复。而在工业文明时期，人类以征服、改造为开发与利用自然的主要方式，由此带来的环境污染、生态破坏是自然本身不可承受的，这种生态失衡导致各类自然灾害频发，严重影响了我们的生产生活。鉴于此，人们开始深刻地反思经济发展与生态保护之间的关系，逐渐形成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共荣共生的发展理念，人类社会开始由工业文明进入生态文明时代。生态文明强调人类在处理与自然的关系时，应遵循自然界的客观规律，人类的发展不应以牺牲环境、消耗资源为代价，而是要尊重自然、维护生态，将和谐共生、良性循环、全面发展、持续繁荣的理念贯穿于人类生产和消费的全过程，推动整个社会的可持续发展。
随着我国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进程的加快，地方为追求自身的发展，纷纷上马工业企业，尤其是资源消耗大、环境污染重，但经济回报高、投资回收周期短的项目更成为地方的首选。与此同时，地方政府唯GDP至上，将企业的利润和税收放置首位，对企业排放废水、废气和废渣等行为听之任之。企业这种粗放型的生产经营方式，最终导致我国的水资源、土地资源、动植物资源等遭到严重破坏。为及时遏制这种用“环境”换“发展”的错误发展观，为GDP植入绿色“基因”，2007年10月，中国共产党第十七次全国代表大会首次提出“生态文明”的发展理念，“建设生态文明，基本形成节约能源资源和保护生态环境的产业结构、增长方式、消费模式”[3]成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奋斗目标的新要求。2012年11月，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全国代表大会首次单篇全面论述生态文明，提出“把生态文明建设放在突出地位，融入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各方面和全过程，努力建设美丽中国，实现中华民族永续发展。”[4]
综上来看，生态文明的发展理念已经逐步得到社会的认可。企业作为对环境和生态具有重要影响的主体之一，决不应该为了自身经济利益的最大化，肆意挥霍资源和破坏环境，应将生态责任作为企业社会责任核心内容之一，实现我国企业向生态企业的转变。
二、企业承担生态责任的理论根基
美国经济学家米尔顿·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的“企业的社会责任就是盈利”这一观点自其提出便遭受社会各方的质疑。企业若“唯利是图”，拒不承担包括生态责任在内的任何社会责任，则终将被社会所淘汰。
1、可持续发展理论
20世纪70年代，国际间围绕着“增长极限论”展开了激烈争论，对环境问题的认识不断深化，继而导致可持续发展思想的出现。1987年，世界环境与发展委员会出版的报告——《我们共同的未来》（OUR COMMON FUTURE）正式提出了“可持续发展”（sustainable development）一词，将其定义为：“既满足当代人的需要，又不对后代人满足其需要的能力构成危害的发展”，可持续发展理论发展至今，已成为全世界人类共同的选择。
可持续发展理论涉及经济、生态、社会等众多学科领域，内涵丰富。综合来看，可持续发展理论主要体现在共同发展、协调发展、公平发展及多维发展四个方面。首先，共同发展是可持续发展的前提，由于每个国家或地区都是地球的一部分，属于地球的子系统，每个子系统之间都是相互联系、相互作用，因此追求整体发展对于可持续发展有重大意义。其次，协调发展是可持续发展的基本内容，即包括社会、经济、环境的协调发展，还包括世界、国家及地区的协调发展，也涵括一个国家或地区的经济与人口、资源、环境、社会及其内部各个阶层的协调发展。再次，公平发展也是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内容，一方面包括国家或地区的发展不能以损害其他国家或地区的发展能力为代价，另一方面包括当代人的发展不能以牺牲后代人的发展能力为代价。
1999年1月，时任联合国秘书长安南在瑞士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上提出了“全球契约”（UN Global Compact），该契约呼吁公司应履行的社会责任中，就包含可持续发展的要求，号召企业应主动承担环保责任，应对环境挑战。金乐琴（2004）也认为企业社会责任应包含三方面的内容，即，经济责任、社会责任和环境责任。其中，环境责任是指，致力于可持续发展——消耗较少的自然资源，让环境承受较少的废弃物。因此，可持续发展应作为企业生态责任的重要内容，融入企业的日常经济活动以及长远战略规划之中。
2、外部性理论
外部性理论（the Externality Theory）是由阿尔弗雷德·马歇尔（Alfred Marshall）提出，后其学生A.C.庇古（Arthur Cecil Pigou）对该理论进一步完善。外部性理论认为，如果有某种物品不能被市场化，或者有某些成本不作为买者或卖者单个私人所考虑，则市场对资源的配置就不可能是有效率的。因为减少“旁观者”的福利不需要补偿，所以会促使经济主体为追求最大化私人福利而滥用公共资源，损害“旁观者”的福利。针对该问题的有效解决措施是通过政府在配置资源方面的作用，遏制或消除负外部性对“旁观者”福利及公共利益的危害。如果负外部性问题得到有效抑制，则社会整体的福利将得到改善。
从外部性理论出发，1960年，科斯（R.H. Coase）提出了一系列解决生态环境问题的对策。例如，国家政府对产生负外部性的经济主体增加税收标准，以促使经济主体的外部成本内部化；经济主体之间通过协商和谈判解决他们之间的利益矛盾，更大的意义在于生态环境得到有效保护。1968年，戴尔斯（J.H.Dales）在科斯的研究成果基础上，提出了污染权交易理论，该理论把政府当做公共资源的所有者，在环境污染可控制范围内，按市场每单位允许排放的限额出售污染权，以付费的方式解决企业因排污对社会的负外部性问题，政府用这部分收入维护和提高环境质量，这样既能将企业的排污量控制在限度以内，又能刺激企业发明与运用新技术，使得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相结合，促使经济、社会和资源的协调发展。
3、层次责任理论
层次责任理论（the Levels of Responsibility Theory）是由阿尔•B•卡罗尔（Archie B.Carroll）于1979年首次提出，该理论认为企业社会责任是社会希望企业履行的义务。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社会各界对企业赋予的包括经济上的、法律上的、伦理上的和慈善上的要求和期望。因此，完整的企业社会责任包括企业的经济责任、法律责任、伦理责任和自由决定的责任。
阿尔•B•卡罗尔把企业社会责任的四方面责任看成是一个“金字塔”，最底层是经济责任，向上依次是法律责任、伦理责任和自由决定的责任。阿尔•B•卡罗尔（1991）认为：经济责任要求企业作为一个经济机构，必须以生产商品和提供服务为手段，以股东利益最大化为目标，盈利是一个企业得以生存的第一任务。法律责任是社会要求企业在法律和规范的范围内履行基本经济责任、进行经济活动经营。伦理责任是指那些法律责任涵盖不了的、社会又对企业有所期许的责任。它包括利益相关者及整个社会认为是公平、正确的责任。慈善（自愿的/自由处理）责任是指非法律强制的、由企业自行决定是否承担的责任。其社会期许性相对于伦理责任来说小的多，企业完全不是来自社会压力而选择履行该责任，是企业自愿的、慈善公益性质的行为。
从阿尔•B•卡罗尔对社会责任的划分来看，企业的生态责任应属于企业伦理责任的范畴，换言之，也就是说减少排污、保护环境是社会认为企业应该履行的，但又是非强制性的职责。
三、企业承担生态责任的现实意义
企业是社会的细胞和重要的经济主体，是社会物质财富主要供给者，对社会物质文明程度的提高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同时，我们不可否认的是，企业也是破坏生态平衡、污染自然环境的“始作俑者”。因此，企业在谋求自身发展时，不应忽视自身应承担的生态责任。
1、企业承担生态责任，是提高资源利用效率、发展循环经济的应有之义
经过改革开放三十多年的建设，我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经济成就，经济总量跃居世界第二位。但是，我国经济的增长方式是建立在对能源和资源大量消耗的基础之上，从长远来看，此种投入产出模式将随着资源的日益枯竭变得难以为继。2012年5月23日，国家能源局副局长吴吟在第十五届科博会中国能源战略高层论坛作主题发言时表示：“我国能源效率总体仍然偏低。国内生产总值约占世界的8.6%，能源消耗却占世界的19.3%，我国单位GDP能耗是世界平均水平的2.5倍，是美国的3.3倍，日本的7倍，也高于巴西、墨西哥等发展中国家”[5]。上述数据表明，我国经济高速增长的背后是高资本投入、高能源消耗、高污染排放和低效率产出。
为改变落后的经济发展模式，提高资源利用效率，加强环境保护、走循环经济之路逐渐成为社会的共识。循环经济是按照自然生态系统物质循环与能量转化守恒规律构造的经济系统，其本质上是一种生态经济，它是对“资源——产品——污染排放”的传统经济模式的替代，倡导经济活动按照“资源——产品——消费——再生资源”的物质循环过程进行，使得整个经济活动基本上不产生或只产生很少的废弃物。对于循环经济的微观单元——企业，马瑞先（2008）认为，循环经济的企业生态化的本质是企业内部自然循环与社会经济循环有机结合，实现能流、物流和资本流的高效、低耗、无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的经济增长，使速度与效益、质量和数量、近期与长远的有机统一。基于上述阐述，笔者认为，企业承担生态责任，从本质上来讲就是发展循环经济，就是将生态理念融入到企业的生产活动中，在绿色生产和清洁生产中最大化企业的生态效益，从而提升企业的生态竞争力。
2、企业承担生态责任，是回应利益相关方要求、提高综合效益的必然选择
企业的利益相关方是指与一个企业具有直接或间接厉害关系的个人或者群体，可分为直接利益相关方和间接利益相关方，前者包括股东、员工、顾客；后者包括一切商务伙伴、行业协会、社区、非政府组织、媒体、政府、竞争对手、外部董事和一般公众等。由于企业的生产经营活动需要利益相关方的参与，任何企业都不可能脱离利益相关方独立存在，在某些情况下，利益相关方“用脚投票”的行为直接决定企业的命运。因此，企业在追求自身价值最大化的同时，必须关注利益相关方，特别是直接利益相关方的“声音”。
就股东而言，目前我国绝大部分的投资者仅关注企业的经济效益和发展前景，投资决策并未考虑企业的社会责任表现。而社会责任投资（Socially Responsible Investment，SRI）在西方已经有近40年的历史，它强调投资者应积极关注企业的社会责任表现，对企业的经济、环境、社会等方面进行分析，选择社会责任表现良好的企业进行投资决策。相信随着我国市场经济的完善以及投资者素质的提高，社会责任必将会作为重要因素被投资者所考虑，而企业是否履行生态责任也将被投资者所关注。
就顾客而言，顾客对企业产品和服务的满意度是企业利润的源泉。顾客满意度的提升可使企业适应性、柔性增强，企业拥有的大量的满意顾客将成为企业可持续发展的基础和抵抗市场波动的缓冲墙。当前，企业所提供的产品趋向同一，产品无显著差异性。顾客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产品的整个生产和使用过程是否符合环保标准。此时，企业承担生态责任，能够一定程度上满足顾客的绿色需求，为顾客从购买、使用到废弃企业产品的整个过程创造额外价值，实现顾客价值最大化。
就员工而言，作为企业最为重要的组成部分，企业的任何活动都离不开员工的直接参与。市场经济条件下，人才呈现高流动性，吸引并留住高素质人才是企业可持续发展的重要保障。当前，员工的价值追求日益多样化，企业仅靠物质手段已难以“黏”住人才。员工，尤其是高素质员工更多的开始关注企业文化、企业价值观。企业承担生态责任，一方面反映了“企业公民”应承担的社会责任，从而获得员工的价值认同；另一方面企业获得消费者认可，赢得更多的市场份额，使企业有更多的资金用于改善员工福利待遇和工作条件，吸引并留住人才。
3、企业承担生态责任，是规避国际贸易壁垒、提升国际竞争力的必然要求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经济全球化和贸易自由化使得国际贸易与竞争规则发生了根本性的变革。关税、配额和许可证等传统贸易壁垒的作用逐渐弱化，绿色关税、绿色技术标准、绿色检疫、环境贸易制裁等新型“绿色壁垒”成为阻碍国外企业产品进入发达国家市场，从而保护本国产品竞争力的新手段。
中国作为对外贸易大国，出口产品以劳动密集型产品为主导，尤其是农业、纺织、服装和机电等产品占到我国出口的绝大比例。由于我国这些行业的生产标准与发达国家相比差距较大，致使商品不符合出口国标准而难以进入发达国家市场。另外，我国企业生态理念普遍缺失，众多出口企业为追求短期经济效益，偏重出口数量而忽视产品的环保性和安全性，导致产品不符合国际标准，遭到发达国家的抵制。特别是金融危机以后，“在经济复苏乏力的情况下，一些国家为抢占市场、提高产业竞争力，频繁采取贸易保护主义措施，针对中国产品的贸易摩擦有增无减”[6]。
从世界制造业的发展方向来看，“绿色标准”已经成为衡量制造业水平的重要指标之一。中国企业必须顺应这股历史潮流，转变发展理念，在世界范围内重塑一个关注生态责任的企业形象。我国企业加强环保意识，采用先进技术和设备，确保生产过程以及最后产品符合国际标准，让“中国制造”顺利进入国际市场，避免在国际竞争中惨遭淘汰。此外，企业履行生态责任，无形中在国内和国际社会树立了良好的企业形象，提高了企业的知名度和国际竞争力。
四、企业建设生态责任的基本路径
在环境污染日益严重的今日，企业承担生态责任对于我国社会经济的稳步发展以及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建设都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必须提高企业对生态环境的责任感，加强企业的生态责任建设。
1、企业应该营造生态文化。
企业文化是指企业在发展过程中形成的文化信念、价值标准与行为规范的总和，其中企业价值标准是企业文化的核心。企业生态文化作为企业文化建设的一部分，是企业文化重要的主要内容，也是企业文化发展的必然趋势和要求。因此，企业应多措并举，培育符合行业特点、具有企业特色的生态文化。具体来讲，企业可以通过宣传、培训等来传播企业的生态文化理念，强化企业内外部对企业生态价值观的认可；通过设立奖惩机制，对积极承担生态责任的员工进行奖励，对破坏生态环境的行为予以惩戒。总之，企业通过种种举措，最终将企业生态责任理念融入到企业使命中，并使之成为企业生产经营的重要指导思想。
2、政府加强对企业的法律监督。
健全的法律制度、严格的执法措施，在规范组织的行为方面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目前，我国现行的法律法规对污染企业的处罚力度偏小，使得企业违法成本较低，导致企业污染环境的事件频繁发生。另外，从目前我国各地区的发展状况来看，尽管各地都处于同一法律法规体系下，但各地企业的生态责任履行状况却差异明显，出现这种状况的主要原因是各地政府的执法管理水平不同。因此，我国政府应统一执法标准，加大对违法排污企业的惩处力度，通过法律的威慑作用来促使企业履行生态责任。
3、社会应发挥对企业的监督作用。
企业承担生态责任，除了企业自律、法律监督以外，全社会的支持与关注也非常重要。首先，应建立健全社会公众的参与机制，鼓励社会公众对企业的行为进行监督，促使企业主动承担生态责任。其次，重视非政府组织在规范企业行为方面的重要作用。一方面非政府组织可以为企业提供专业的技术服务，帮助企业改进技术，节约资源，减少环境污染；另一方面，非政府组织通过自身的社会影响力，对企业形成舆论压力，迫使企业履行生态责任。另外，社会公众的消费理念在一定程度上也左右着企业行为。当前，传统消费理念正逐渐被“绿色消费”理念所替代，这就倒逼企业的生产经营行为趋向低碳、环保。
4、推动我国企业建立符合ISO26000的生态责任评价体系。
2010年11月1日，国际标准化组织（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for Standardization，简称ISO）正式发布了《社会责任国际标准：ISO 26000》（以下简称“ISO26000”），ISO26000倡议各类组织应承担包括预防污染、可持续的资源利用、气候变化的减缓和适应、保护环境和生物多样性以及恢复自然栖息地等在内的环境责任。虽然，ISO26000自发布之初就表明其不用于对组织社会责任行为的考核与认证，但是从现实来看，不少国际认证机构已经在积极筹备ISO26000认证的认可程序。因此，我国企业应积极适应ISO26000给国际社会责任环境带来的变化，尽快建立一套符合我国实际国情、且与国际接轨的生态责任评价体系，促使我国企业充分认识到自身生态责任履行状态，以提高生态责任履行水平。
注释：
1黎友焕，经济学博士，广东省社会科学院社会责任评估与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2齐晓龙，《企业社会责任》杂志社编辑部主任。
3胡锦涛.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夺取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新胜利而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N].人民日报，2007-10-25（1）。
4胡锦涛.坚定不移沿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前进 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而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N].人民日报，2012-11-18（1）。
5吴吟.节能减排提高能效 推动能源生产和利用方式变革——在第十五届科博会中国能源战略高层论坛上的发言［EB/OL］．http://www.nea.gov.cn/2012-05/29/c_131618434.htm，2012-5-29。
6中华人民共和国商务部.2013年中国对外贸易发展环境分析［EB/OL］.http://zhs.mofcom.gov.cn/article/Nocategory/201304/20130400107839.shtml，2013-4-28。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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